她是雪莉,在商场专柜卖表。那天上午,几个便衣民警走到柜台后面找她,她自称是南京人,姓洪,但民警向她展示手机里的照片后,她顺从地跟着走了。
抓获几个小时后,2019年11月28日下午,审讯开始。第一次讯问,民警向她出示《犯罪嫌疑人的权利义务告知书》,她说不想看,被问及个人情况时,她自称“不会说任何话”,不知道父母的名字,不知道祖籍哪里,她还说自己是孤儿,不知道被网上追逃。
2020年12月,在南昌中院接受审判的劳荣枝 图片来自南昌中院
她坚持自己就是叫雪莉。再度被问话时,她仍记不清哪一年在哪里出生,但想起自己是小学文化,她说,自己虽然在百货商场卖表,但是不知道自己的住址,联系电话及微信号也不清楚。她说自己从小在全国到处流浪,从懂事时就没见过父母,偶尔头昏,白细胞低。
她是被“天眼”捕获的。从2019年下半年起,七十周年国庆前后,全国公安机关开展“云剑行动”,在厦门拥挤的商业中心,雪莉的脸被拍了下来,经过大数据比对,与命案逃犯劳某枝照片相似度达97.33%。
抓捕劳荣枝,是“云剑行动”一项成果 图片来自警方发布信息
雪莉连连否认,但DNA比对鉴定显示,她就是劳某枝。11月29日晚上,也就是被抓后第二天的笔录中,她终于承认了。根据笔录的记载,她是与在警察对话时,漫不经心地提起真实身份的。她说:“雪莉这个名字用了五六年,是微信名字的谐音”。民警问:“之前用什么?是劳荣枝吗?”她回答:“我怎么可能用真名。”
“她一开始也是狡辩的。”律师刘静洁查阅案件材料后,对记者说道。刘静洁是安徽众城高昕律师事务所律师,是劳荣枝所涉凶案被害人“小木匠”家属的代理人,协助家属向法院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。
1999年7月23日,在安徽合肥的殷建华家里,公安制伏了持枪悍匪法子英。起初,法子英也不承认自己的身份,直到5天后两具尸体被发现,他才吐露了与女友劳荣枝的部分罪行。据他交代,在1996年至1999年之间,两人在南昌、温州和合肥进行抢劫、绑架和杀人,共致7人死亡。在南昌,劳荣枝以坐台引诱,他们杀害了熊启义一家三口;在温州,遇害的是劳荣枝在KTV坐台时的两名女同事;而在合肥,他们把殷建华关进铁笼子后,为了吓唬他,又杀死了街边揽活的木匠陆忠明,后来殷建华也惨遭杀害。
法子英在1999年12月被处以极刑,他在归案后的隐瞒,为劳荣枝争取了潜逃的时间。劳荣枝出生于1974年12月,比法子英小10岁,她从合肥逃跑时刚满25岁,2019年11月底在厦门被抓获时已经45岁。
刚被抓获时,劳荣枝下意识地对手机镜头露出微笑。这几秒钟的视频传遍社交网络。视频里,她挑染的长发扎起,穿着灰色的夹克衫,但碎发掩映下,一双大眼像是要穿透屏幕。
2020年12月21日,劳荣枝坐在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审法庭上,因为新冠疫情,她大部分脸被口罩遮住。劳荣枝有一副温和清脆的年轻嗓音,带着哭腔和哽咽,在法庭上陈述着。
案发已过20年,当年在杀人现场,也未提取劳荣枝指纹、DNA等生物学痕迹。但在法庭上,公诉人仍认为,劳荣枝很有可能杀害了笼子里的殷建华。公诉人还认为,劳荣枝对7名被害人的死亡结果均具有放任的主观心态,并与法子英共同占有和支配犯罪所得财务,应该是法子英的共犯。
1999年,被抓捕归案时的法子英 图片来自网络
劳荣枝承认参与抢劫和绑架,但否认杀死被害人。她说,自己受到法子英“身体上的侵犯”和“精神上的压迫”,不得已才配合她。言外之意,她只是恶性更小的“协同犯”。但蹊跷的是,每当公诉人出示证据,以证明她主动参与,甚至涉嫌杀人时,她总称自己记不清了,不利的证言是经办人员写的,不是自己真实意思。
庭审持续了两天,劳荣枝只用被胁迫来为自己辩解。到了第二天下午,她开始把话题扯到她逃亡时的“正常”生活中,以证明自己是个“善良”的人,时常令审判长出言打断。
刘静洁和小木匠的妻子朱大红全程参与了庭审。朱大红与劳荣枝年龄相仿,劳荣枝称,在逃亡期间,她不工作,被包养,养了两条狗,业余时间弹琴、画画和跳舞,偶尔去酒吧兼职。形成对比的是,丈夫陆忠明被杀死后,农村妇女朱大红被迫成为顶梁柱,靠打零工把三个孩子拉扯大。
1999年,小木匠的妻子朱大红在法子英公审现场
八字胡悍匪与他“隐身”的女友
1999年7月23日上午11时15分,十几名警察冲进了安徽省工业安装公司宿舍楼大院,他们戴着头盔、荷枪实弹,打碎一间民房的玻璃,枪口塞进玻璃窟窿,指向屋内留八字胡的悍匪。
悍匪手里有枪,躲在床后,用密码箱掩护自己。前一天,他绑架了这个房屋的主人殷建华,前来讨要赎金。
对峙15分钟后,悍匪说:“拿点吃的来”,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,其实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是一样的”,民警回话:“(生命)都很珍贵”,他又反驳道:“珍贵什么啊?说句不好听的话,你们拿那么一点工资。”
看到有人在摄像,悍匪点名摄影师:“我看你一张小白脸,这种场合好玩吗?生和死在瞬间就会成为现实。”
对峙了50分钟后,合肥警方向屋内发射了催泪弹,悍匪冲出房间,向警方胡乱射击,后又逃回屋内。他曾尝试把头伸出后窗透气,但不奏效。又过了10分钟,他被逼了出来,警方击中了他的大腿。
悍匪个子矮小,有些谢顶。一群警察将他抬出房间。被抬下楼时,他还大喊“我枪呢?我枪别搞丢了。”
他是江西九江口音。
悍匪左腿粉碎性骨折,身上被搜出多张假身份证。1999年7月24日,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告诉警察,自己叫叶伟民,7月22日刚到合肥,如今人质被他的同伙押解到河南省固始县。于是他被抬上车,被带到200公里外的固始县寻人,但到警察却扑空了。
夏日炎炎,落网五天后的1999年7月28日,居住在合肥市中心某小学旁的居民发现一出租房散发臭味,房东晚上赶到后报警,警察在出租房卧室里发现一个铁笼,里面高度腐烂的尸体正是失踪的殷建华。而在客厅的冰柜里,还冻着另一具被斩首的尸体,周围有锯子等木工用具。经后来的寻找辨认,冰冻尸体是街头木匠陆忠明。
房东吴先生告诉警方,是一对自称夫妻的男女在7月1日租下了这间房,三个月房租一把付清,租房男子出示了身份证,名字叫叶伟民,是浙江人。
发现尸体几个小时后,悍匪终于交代了真实身份。在那份形成于7月29日凌晨4时20分至7时30分的关键笔录上,“叶伟民”承认,自己的真名叫法子英。
法子英说,自己35岁,有二三十个假名,都是在广州和北京等地办的假身份证。他还有绰号是国庆和老七。
法子英交代,自己和女友劳荣枝于6月底坐车到合肥,在酒店住了几天后,租了民房,此后劳荣枝去三九天都夜总会坐台物色绑架对象,物色了殷建华为作案对象后,7月22日上午,劳荣枝将殷建华叫到出租房,法子英持刀胁迫,将他关在提前定制的铁笼子里,并勒索赎金。
他称,为了让殷建华相信自己有性命之虞,他决定“找个人来杀”,之后劳荣枝去市场买了冰柜,他出门叫来木工陆忠明将他杀死,之后把陆的尸体放在了冰柜里。7月23日上午,法子英去殷建华家里找其妻子要钱,对方报警,他被抓获。
警察赶往三九天都夜总会调查,获知24岁的坐台小姐“沈凌秋”自7月22日起就没去上班。工作人员辨认出,“沈凌秋”即为劳荣枝。
在合肥时,法子英与劳荣枝租住在一条狭窄的小巷中 《等深线》记者 苑苏文摄
在合肥作案之前,法子英和劳荣枝就已被通缉。
1996年8月18日,南昌市公安局就发布了附有法子英和劳荣枝照片的通缉令,其上称,1996年7月29日,江西省南昌市东湖区发生一起特大入室杀人抢劫案,案犯杀死熊启义一家三口,碎尸、移尸,抢走贵重物品和现金,经侦查,此案系劳荣枝、法子英所为。
1999年7月29日中午12时,法子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继续交代了在南昌的作案细节。套路与在合肥类似,目的都是“想搞点钱”。在南昌,劳荣枝在舞厅坐台,以出台的名义将老板龙岩出租车发票熊启义带回出租屋,法子英在出租屋守株待兔。杀害熊启义后,两人又找去他家里,将他妻子和3岁的女儿也杀害后,抢得钱财逃跑。
法子英的交代多数是“被动”的。温州警方看到案情通报,发现作案手法与此前一桩凶案类似,于1999年8月10日下午赶到合肥提审法子英,他才承认在温州也曾杀害两名女子。
但在开庭“公审”那天,法子英推翻了过往的全部供述,他自己是一名职业杀手,被台湾老板买凶杀人。他称是自己一人所为,与劳荣枝无关。了解此案的人士分析称,法子英之所以当庭翻供,是得知劳荣枝仍未归案后的包庇行为。
合肥中院认定,法子英与女友劳荣枝共同犯下三起命案,涉及7条人命。法院一审宣判法子英犯绑架罪、故意杀人罪、抢劫罪,合并执行死刑,法子英没有上诉。在当年的报纸上,法子英被报纸冠上“杀人恶魔”头衔,本着从快从重的原则,法子英于1999年12月28日被执行枪决,距他被抓仅过了半年。
1999年,法子英被抓捕时的照片
南昌警方发布的通缉令中的两人照片
枪决前交代30余起案件
在法子英眼里,为钱可以不顾他人生命。
电视台记者曾走进看守所采访法子英,他腿伤没有治好,躺在床上,面色淡然地对着话筒说:“本来我就是专门绑架的嘛,不是说以此为生,我并不是为杀人而达到目的,我是为了搞泉州打车票钱而达到目的,所以说赚钱要不择手段……”
合肥的两名律师接受指派,为法子英进行法律援助。其中一人曾问法子英:“你口口声声讲你就搞钱,搞钱就搞钱,你为什么杀人?”法子英回答:“现在这人,他一当官他就搞钱,我无权无势,但我也得活着。”律师继续问:“你要活着你就可以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吗?”法子英沉默了。
法子英也有个女儿,但在南昌,仍对熊启义3岁的女儿勒死,所供述的原因仅是“小女孩太吵”。他的另一位指派辩护人俞晞向记者回忆,在会见法子英时,他曾问过为何对小女孩下毒手,法子英抽了口烟,只是说了句“作孽”。
俞晞记得,死刑核准期间,他与法子英最后一次见面,在那个下午,会面的两个半小时里,法子英在一口气交代了未曾供述的30多起案件。
“按他的讲法,他是一路作案过来的。”俞晞说,法子英告诉他,他1995年在九江和人打架后跑出来,至1999年7月被抓,这期间他跑了南中国许多城市,一路“作案搞钱”。
枪就有好几把。俞晞回忆,法子英自称偷过枪,那是在湖北黄冈的时候,他翻进一所体校,偷走了运动气手枪。而其他的枪大多数购于黑市,比如被抓获时的自制左轮手枪。
“90年代社会上流动的枪支是很多的,那些枪有的是用当时兵工厂的机床做出来的,虽然是仿造的,但跟真正的制式枪支相比,恐怕也只是少了一个枪号而已,杀伤力是一样的。”法子英告诉俞晞,枪在云南或是重庆购得,但在逃亡途中,怕被警察发现,都扔了。
“法子英讲,他不留活口是为了怕人去报警。”除了偷枪,法子英还告诉俞晞他在多地盗窃和绑架抢劫案。“他说把什么人绑了,要了多少钱,还有在某某地方用枪抵着别人的头,把人家身上东西抢光了。”俞晞留意到,法子英讲其他案件时,没有提人质是否死亡。
俞晞称,法子英虽然对作案时间和地点的讲述有些模糊,但能回忆起当地的标志性建筑。
“这些案子的作案间隔,基本在两个月左右,但是他在逃亡期间的花销是比较大的,根据他每次作案所能搞到的钱来看,大概也只够他们生活(两个月)这么长时间。”俞晞称,他曾把会面的谈话制作成了会见笔录,提交给了法院。
厦门的士票
在合肥缴获的法子英所用枪支
大十岁的男友“法老七”
在江西省九江市,法子英和劳荣枝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。
法子英1964年10月出生,其貌不扬。在他出生的回族家庭有七个孩子,他的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都在粮食局和电厂等公家单位上班。初中毕业后,法子英也进入电厂上班,但他的人生早早越轨,在1981年刚满17岁时,就因犯抢劫罪被判刑八年。1990年,出狱不久,26岁的法子英就与20岁的妻子缪某生育了女儿。
劳荣枝出生于1974年12月,大眼睛,鹅蛋脸。劳荣枝父母是国营石油公司的工人,她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。劳荣枝的二哥劳声桥告诉记者,小妹劳荣枝的学习成绩在兄弟姐妹中最好,考上师范中专时,家里还曾设宴庆祝,中专毕业后,18岁的她成为石油系统小学的语文老师。
1994年,29岁的法子英在朋友的结婚宴会上认识了19岁的劳荣枝。法子英供述,他们最初只是“互相联系,交朋友”。但劳声桥指出,是法子英主动追求年轻貌美的劳荣枝,她的小妹是无奈顺从。
那次宴会的新人是小学校长的儿子,劳荣枝与二姐一同去道贺。劳声桥回忆,那天二姐先回家,劳荣枝则在之后被法子英用摩托车送了回来。“劳荣枝没告诉他我家具体的地址,让他送到路口了。”
劳家楼上一位八旬邻居告诉记者,是她不慎告诉法子英劳荣枝家的具体地址的。那天在路上,她在上坡,劳荣枝的摩托车冲到她面前停下。“法子英问我劳荣枝家是哪个,我就指了指我家隔壁的”。
劳荣枝供述,刚认识时,法子英自称在海南做生意,赚了钱。“那时候刚接触化妆,去夜总会坐台化妆喝酒赚钱也快,我是被胁迫,我不敢……”
熟悉本案的人士告诉记者,劳荣枝面对办案人员时,讲述并不连贯,“挤牙膏一样”。而上面讲述内容,难以判断劳荣枝当时的准确想法。
劳声桥称,当时他不清楚法子英是九江的黑道人士“法老七”。“如果知道,我肯定不同意妹妹和她在一起(电视剧)。”他称,自己没见过法子英,母亲见过后,曾告诉他不同意劳荣枝跟着一个大10岁的男人。
法子英不认为自己胁迫了劳荣枝。俞晞回忆,在会见时,他曾问法子英:“劳荣枝那么漂亮,还当老师的,怎么就会跟着你亡命天涯的?”法子英脸上浮现出得意的表情,称:“那个时候我们认识的时候她还小,大概在19岁。女孩子都崇拜英雄。那时候可能看我整天打打杀杀的,她很崇拜我。”
劳荣枝的家位于九江石油系统家属院,安置楼建于20多年前,整个社区已经有些破旧 《等深线》记者 苑苏文 摄
出走深圳,潜回九江
也正是“打打杀杀”,开启了他们逃亡杀人的罪恶之路。
据法子英供述,那是在1995年5月份左右,他在九江市某公司工作,与一个27岁绰号小胖子的人起了纠纷。当晚,他纠集六七个人,带着手枪和砍刀包围住对方五六个人。法子英用枪顶着小胖子团伙中的领头人,令其跪下,然后用啤酒瓶砸,用刀砍,将对方打倒。但不久,他公司老板被对方绑架了,用钱将人赎回后,他在一个饭店门口找到小胖子,在暗处用刀和鱼叉把他打倒。
法子英没有提过光头和小胖子的死活。他只是说,犯了事情之后,带着女友劳荣枝离开九江避风头。
劳荣枝办了为期一年的停薪留职。“就是法子英骗我呀,他说外面的钱好赚,然后我就想到了停薪留职,我并不想辞职。”劳荣枝在法庭上说。
而劳声桥告诉记者,小妹办理停薪留职之前并没有找他商量,她在离开九江之前,他和大哥本想去找一趟法子英,但被小妹哭着阻拦了,因此他认为“小妹一定是受了法子英的胁迫”。
劳荣枝在法庭上说,去深圳后,她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。她还说,法子英不让她用中专毕业证找工作,而是让她坐台赚钱满足两人生活。法子英每日接她上下班,控制她的人身自由,她想分手,不想依靠男人过活,但法子英不同意,并告诉她,以前有个女孩不愿意和他在一起,他就把女孩的哥哥和父母都灭门了。
“他说‘如果你要给我分手,你要小心自己家里人’,他很喜欢放狠话,什么都做得出来。”劳荣枝说。
两人在深圳到底做什么?俞晞告诉记者,法子英曾在会见时告诉他,他在深圳时曾杀害一人。但此事并未能查实。
劳荣枝在庭审中说,她与法子英在深圳待了半个月后就回到九江。他们先坐火车到武汉,再从武汉乘巴士到南昌,最后再在深夜坐出租车回九江。而当坐出租车出了高速,抵达九江后,为了逃避800元的出租车费,法子英殴打了出租车司机。
法子英1999年接受电视台记者采访时,称“赚钱要不择手段”
“猴子”熊启义
根据多方证言推算,法子英和劳荣枝在1995年底回到九江,在1996年春天再度离开九江。
两人最早在南昌出现,有迹可循的时间是1996年5月底。来自房屋中介的证言称,当时一对男女找他租房,女子自称陈佳,身高一米六左右,体态匀称,看上去顺眼,男子一米七多。两人咨询要租一室一厅的房子,并且要带住房电话。
到了1996年7月31日,在胜利路新金融购物中心一处房屋,房东吴先生见到了这对“夫妻”,后者租下了他带电话的房子。三年后的1999年,吴先生再度提供的证言显示:“我只记得那个男的跟我说过,他老婆是坐台小姐。”
在南昌市中心的爱乐音夜总会,坐台小姐陈佳出场了。一位尹总的证言显示,陈佳“人相比较风流,眼光比较高,看到出手较大的人会主动上前,喜欢和有钱的人一起玩”。陈佳最初陪伴的是张总,张总向她介绍了“华东空调总会总老板”熊启义。
“目的就是为了搞点钱。”这句话不断出现在法子英的供述中。他称,在南昌,劳荣枝告诉他熊启义很有钱,开酒店又开电器商店,他就决定让劳荣枝把出租屋电话号码留给这位客人。
此后杀害熊起义一家,是否是第一次犯案?这个问题很难有准确的答案。熟悉本案案情的人士称,如果只是意外或者激情杀人,两人不会用假身份租房和坐台,也不会制定目标明确的作案计划。
劳荣枝也在供述中承认,绑架熊启义是为了钱。“由于身上没有钱了,就决定在南昌找事赚点钱,法子英让我到夜场去坐台,就是找个‘猴子’。猴子是作案对象,我把猴子约到租住房,再由法出来抓奸,趁机敲诈。”
劳荣枝在供述中提到“制定了仙人跳的方案”,她还提起,以装空调的名义,把熊启义骗到出租房,法子英藏在阳台,然后再出来控制住他,让他家里送钱过来。“为了绑架熊老板,法子英之前买了一把藏刀,还准备了绳子布条”,“刀是一把五六十厘米长的工艺品刀,带刀鞘”。
但在法庭上,劳荣枝却拒绝承认此事有预谋。她称,自己当时认识了一个房地产商,对方开凌志车送她回家,她与法子英闹分手,法子英提出“搞”两万元补偿她,因此她才把熊启义叫到出租屋。“我离开的时候熊启义明明是活着的呀。”她表示,自己对熊启义的死亡完全不知情。
在法庭上,劳荣枝还提到另一个叫熊启义到出租屋的原因,就是装空调。而记者获悉,在劳荣枝过往的供述中,还曾提到其他原因,比如与熊启义谈恋爱,突然被法子英撞见。
这三个原因似乎不可能共存。究竟动机如何?是否存在预谋?也是劳荣枝被审判时,控辩争执的重点。
曾多次接触法子英的俞晞回忆,法子英曾透露这样一个细节,即1996年7月28日案发当日中午,他们本来打电话给了另一个看起来更有钱的老板,想钓他出来,但这位老板正与老婆吃饭,没接电话,于是他们更换熊启义为目标。“这些都有当年的通话记录。”
但不论是否有预谋,熊启义还是被劳荣枝带入了出租屋,法子英持刀与他打斗,并绑架了熊启义。在法庭上,劳荣枝承认曾配合法子英绑住熊启义。“我先把熊老板的双腿的脚脖绑起来,先横着绑几圈,再在两腿中间绑几圈,再重复几次,这样可以确保每条腿都能固定不容易挣脱,手也是这么绑的。”劳荣枝曾如此供述,并拍摄了演示录像。
熊启义身上的家门钥匙被抢走,他的家庭住址也被逼问出来,最后,他被杀害。尸检报告显示,熊启义是被勒死,死亡时间是1996年7月28日下午,并被肢解成了十余块。
两人都曾供述,杀害熊启义时,劳荣枝不在现场。法子英还提起,劳荣枝从出租屋回来后,问他“人呢?”他表示“放了。”
但在庭审现场,公诉人提起,在当天下午4时左右,张总曾拨打出租屋电话,劳荣枝接听了电话,“证明当天下午劳荣枝在出租房里”。
灭门之后,逃避通缉
这天傍晚的时候,两人去熊启义家附近踩点,并被邻居撞见。
两人踩完点后返回,接近凌晨时,用钥匙打开熊启义的家门。“他们家装修得像是酒店。”法子英在供述中称,当时熊启义的妻子张丽和3岁的女儿已经休息。后来,熊启义家被洗劫一空,张丽和女儿被勒死,尸体放在浴缸中。
警察赶到后,在浴缸旁发现了一个包裹,里面是熊启义的部分尸块。
法子英称,把尸块带去是为了转移作案现场。但值得注意的是,只有部分尸块出现在熊启义家,原作案现场仍留有尸块,并不能达到转移现场的目的。俞晞告诉记者,法子英曾告诉他,在熊启义妻女眼前,他打开背包,倒出了熊启义的尸块,用来逼迫对方拿钱。
在庭审时,劳荣枝承认自己曾在熊启义家翻找财物。但对于此前曾三次在供述中提到,因为怕留下指纹,所以提议“放一把火烧了这个家”,她当庭予以否认。
劳荣枝当庭称她在翻找物品时,法子英在床上强奸。但尸检显示,张丽和女儿的死因是勒死,没有被强奸的迹象。
在南昌作案之后,两人逃回到九江。
在熊启义一家人身上,法子英和劳荣枝抢了劳力士手表,金项链、金手链和钻戒等首饰,人民币8090元、港币100元、还有少许美金、债权以及银行存单9.5万元。
法子英的姐姐在证言中提到,1996年8月3日,法子英带了一个女的回老家,法子英把金银首饰和大皮包留在了家里。劳荣枝在供述中也承认,案发后她到法子英妈妈家住了几天,金银首饰她都交给了法子英,后者可能给了他妈妈,他们日常消费花了5000元。
在劳声桥的记忆里,1996年8月左右,警察找到九江,他才知道法子英带着妹妹在外面闯了大祸。而在此之前不久,他曾在九江见过劳荣枝,见面的地方是一个茶馆,“音乐太吵了,她说什么我没听见”。
1996年7月29日清晨时分,法子英和劳荣枝离开熊启义家,这天晚上,尸体被发现。警察在现场提取到了法子英的指纹。
熊启义的司机清楚“熊老板跟一个坐台的走了”。据悉,警方到爱乐音夜总会调取了“陈佳”的身份证复印件,却发现陈佳一直生活在深圳。深圳的陈佳称,自己身份证丢失后几天,一同坐台的姐妹辞职。警方找到这位“姐妹”租住的房屋,发现里面有很多九江罐头,又听人说这位小姐口音像是江西人。
90年代,深圳是特区,出入需办“边防证”。南昌警方去九江排查办理特区边防证的人士,找到了劳荣枝,同时办理边防证的法子英也浮出水面。
劳荣枝在庭上称,警察来到时,法子英正给他母亲家装防盗门。“听到楼下警车响,他很紧张很害怕。”两人逃跑不敢乘火车,于是就走水路,坐船到了上海。
在上海,劳荣枝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,而在当时,公安已经在劳荣枝家里布控。劳荣枝称,她姐姐接听后,她说打错了,反复了七八次,最后一次,是她母亲接的电话,母亲用九江话告诉她,“你出了好大的事啊,公安局在找你”,她立刻挂断电话。
劳声桥说,因为这通电话,母亲被警方带走调查。提起这件事,劳声桥说,他母亲接电话时,只用九江话说了“末枝,你好糊涂”,没有提其他。“末枝”是劳荣枝的小名。
劳荣枝说,挂了电话后,她就知道自己被通缉了。1996年8月18日,南昌市公安局发布了对两人的通缉令。
劳荣枝在法庭上指认现场凶器 图片来自南昌中院
一块手表引发的血案
从此,法子英和劳荣枝再也没有回到九江。
据开庭时公诉人透露的信息,法子英与劳荣枝在重庆和安徽芜湖均有大本营“安全屋”。
劳荣枝当庭供述,那段时间她去过两次温州,“第一次有租到房子,过年的时候把房子退了,法子英把我拽到安徽芜湖,第二年又去了温州。”
第二次去温州是1997年10月,在这个“不冷不热”的季节,两人夺走两条人命。法子英供述,到了温州后,两人分开住在两个招待所。劳荣枝在法庭上辩解称,分开住是因为两人没有身份证。但熟悉案情的人士分析,分开住是为了隐藏身份。
劳荣枝到“浦发KTV”上班。她曾供述,坐台赚钱不多,快没钱了,她就和法子英商量通过绑架勒索获得钱,她把每日上班情况告诉法子英,目的是为了物色被绑架对象,他们还商量得手后如果分开,就在某公路的入口见面。
这次有所不同,厄运降临在劳荣枝的两名“姐妹”小春和莎莎身上。
劳荣枝在浦发KTV化名“格格”,自称来自四川。证人郑某称,在1997年10月9日晚,格格还曾向她借钱用来租小春的房子,他就借了1000元给她,第二天格格就失踪了。在法庭上,劳荣枝否认此事。
小春要离开温州回老家了。劳荣枝曾供述,第一次,她是独自去看小春的房子的,但在路上时,小春告诉她,自己有一块价值2万元的欧米茄经典款手表。回去后,她把此事告诉法子英,法子英决定抢劫。
以租房的名义,法子英和劳荣枝进入小春的出租屋,用尖刀逼迫她,并把她绑起来放在床上,用被子盖住身子。
但小春自称没有钱,并称领班“莎莎”有钱。莎莎到了之后,被用同样的方式捆绑住,并被逼问出存折和密码。
劳荣枝带着其中一个人的手机和存折去银行取钱,银行柜员认得莎莎,问为什么不是本人来,她就回答是找莎莎借钱,柜员没说什么,她签了莎莎的名字,把存折里的25750元全取走了。
取走钱后,劳荣枝通过手机向法子英做了汇报,然后直接回招待所收拾东西。
回招待所后,隔壁的房客还与劳荣枝打招呼。隔壁房客也是同事,她的证言指出,劳荣枝是在莎莎没去上班那天上午搬走的,“我记得特别清楚,是上午11点左右”。她看见,劳荣枝背着两个包裹出来,到前台退房,神情匆忙,“似乎不愿意和我多说话”。
这位房客看了一眼劳荣枝走后的房间,发现她有很多东西没有带走。
劳荣枝与法子英在大巴车上汇合。劳荣枝称,她和法子英刚上车不久,她手里小春的手机就响了。
打电话的是小春的情人李先生,李先生出具证言称,1997年11月10日,他从中午12时40分左右一直拨打小春电话,直到下午2时左右才打通,接电话的是一名女性,讲标准普通话,女子自称小春的朋友,告诉她小春和男朋友出门了,等回来了再给她回复。通话时间约半分钟。李先生还称,小春的手机和欧米茄手表都是他此前赠与的。
1997年10月12日下午,小春的男友钱某翻过阳台,进到小春的出租房,发现两具尸体后报警。钱某的证言称,小春和莎莎两人被电线捆绑起来,小春在床上,莎莎在地上。
现场照片显示,小春死亡时俯卧在床上,手被反绑在背后,莎莎死亡时仰躺在地上,手互交叉被绑于腹部。两人均被勒死,虽然衣服被褪去,但没有被强奸的痕迹。在捆绑其中一人的电蚊香背面,法医提取到了法子英的指纹。
两名幸存者
在法庭上,劳荣枝辩解称,自己没有想到法子英会杀人,而在绑架和抢劫的过程中,他没有主动配合,是遭到法子英胁迫。
但在温州案中,就有证人见证了劳荣枝的主动。当小春被控制后,她以“肚子疼”为由,叫领班莎莎过去,莎莎到达之前,叫小卢先去探望。小卢的证言指出,1997年10月19日上午10时30分左右她到了小春家,是劳荣枝给她开的门,躺在床上的小春让她走,也是劳荣枝开门送她。
在归案初期,劳荣枝曾准确画出所有案发现场的户型图。并告诉侦查人员:“每次都是我们事先商量好,由我到KTV坐台,物色目标带到出租屋,通过绑架方式勒索钱财。”
劳荣枝不知道有幸存者。知情人士称:“办案人员曾经问她,在温州和常州,有两个人没有死,是否知道是哪两个,她答不上来。”
1998年9月,在江苏常州,一对夫妻幸存了。常州案的细节,法子英在1999年7月29日就已有供述,但当年并未查实。劳荣枝归案后,两名幸存者才被找到。
常州两位幸存者的证言指出,劳荣枝主动配合法子英的绑架行为。
法子英在当年的供述中称,1998年9月左右,他和劳荣枝为了绑架在江苏省常州市租了房子,之后,他叫劳荣枝假借坐台名义寻找有钱的客人,再把他骗到租房处绑架。不久的一个晚上,劳荣枝在坐台时便遇见了王文(化名)。
劳荣枝也曾供述称,绑架常州“猴子”时,法子英用刀控制住对方,还让她用铁丝捆绑“猴子”,她用老虎钳拧紧固定铁丝。
在常州经营汽修店的王文,不幸成为“猴子”。他在2019年12月18日出具证言称,1998年9月,他在常州市一家卡拉OK认识了坐台小姐劳荣枝,“这个坐台女千方百计地想让我到她住的地方去”。某天晚上11时30分左右,他开着红色跑车送劳荣枝回了家时,也进了屋,之后法子英双手持刀进来,把刀刺到他的胸口中间,当时就流了血,如今还有疤。
王文放弃反抗后,劳荣枝拿出几根铁丝,把他双腿绑在椅子腿上,胳膊用铁丝绑在靠背上。“他们之间很有默契,绑我的时候都没有怎么交流。”王文回忆。那个男的还威胁他,“要敢叫我就直接弄死你。”
法子英翻遍了王文全身,拿着他的车钥匙暂时离开。劳荣枝曾供述,法子英离开是去把车开远一点,走前法子英叮嘱她,“如果这个男的要跑,就勒死他”。
劳荣枝还指出,法子英让她在王文脖子上勒上铁丝,并交代“如果猴子反抗,就用老虎钳把猴子脖子上的铁丝拧紧,把猴子勒死”。这期间王文挣扎想逃脱,被她用老虎钳击打胸口。
在王文回忆中则是,当时劳荣枝看到他在挣扎,就站在他身后,拿着刀架在他的后颈上威胁:“不许动,再动就杀掉你”。
第二天早上,王文按法子英的要求给妻子王燕(化名)打电话。王文回忆,法子英当着他的面对劳荣枝说,“你出去找他老婆要钱,如果两个小时之内你没回来,我到时候就把他杀掉,再逃跑。”于是劳荣枝出门了,下午2时左右,带着王燕回到了出租屋。
早上,王燕接到丈夫王文的电话后,按他指使,把六七万元钱放在包里,去公交站与劳荣枝碰面。王燕回忆,两人上了出租车之后,劳荣枝让司机在周围绕了几圈,才开到了绑架地点。进了房间,她看到王文手脚被绑,嘴巴里还塞着东西,她连忙把钱拿了出来。
王燕称,劳荣枝把钱从她手中拿了出去,用陌生的方言与法子英交流几句后,就离开了现场。接下来,法子英把她捆在沙发上,塞住她的嘴巴,当她看到法子英走到王文旁边想要加害,拼命请求,令法子英收手离开了出租屋。
法子英在1999年7月29日的供述中提到,常州作案后,他和劳荣枝接下来去了南京。
如今,合肥六安路附近,仍有打工者在街边揽活 《等深线》记者 苑苏文 摄
狗笼、冰柜和小木匠
南京距离合肥只有不到200公里。劳荣枝在法庭上提到,当年两人逃亡,主要靠在路边招手即停的小巴。
劳荣枝供述,两人在广东制作了假身份证,法子英化名叶伟民,劳荣枝化名沈凌秋,假身份证上显示来自浙江。这套假身份用在了合肥。1999年7月1日,两人租下了合肥市中心一小学附近居民楼的民房,劳荣枝到“三九天都娱乐城”坐台。
殷建华是个矮瘦的老板,其貌不扬,但在夜总会出手阔绰。“别人软中华都是一根一根散,殷建华一包一包的扔。”俞晞告诉记者,“殷建华当时装得很阔气,但其实没有多少钱。”
殷建华和妻儿住在安徽省工业安装公司的老宿舍。他曾与妻子一样,是这家老国企的员工,但在90年代,他下海开办了电器公司。成了老板后,在应酬场上,殷建华需要“打肿脸充胖子”。
劳荣枝曾供述,1999年天热的时候,她和法子英身上没有钱了,就像南昌和常州一样,由她到KTV坐台,物色对象到出租屋,通过绑架向对方的家人或者朋友索要钱财。她称,她每天把在KTV坐台时客人的情况详细告诉法子英,后来由法子英决定对殷建华下手。
三九天都娱乐城的工作人员对“沈凌秋”印象深刻,这是因为她刚去坐台没几天,她的客人殷建华就要带她出台,还与经理起了冲突。大堂经理称:“殷总认识‘沈凌秋’之后,每次来都是点她。”
1999年7月21日当晚,殷建华带劳荣枝出台未果。第二天上午10时左右,劳荣枝的传呼机收到了殷建华的消息,她去电话亭给回电话,把殷建华“钓”到了出租屋。
殷建华被脱去衣服,关进了提前定制的一米高的铁笼子里,手脚用铁丝绑在铁笼子的栏杆上,他的脖子也被缠上了铁丝。
法子英曾供述,他与殷建华“洽谈”拿钱放人事宜,并告诉他“我就是吃绑架这碗饭的”。但殷建华告诉他,自己账上只有几千块钱,要打电话给朋友借钱。法子英威胁他,“你打电话一句话说不好,那边报案,你没命,我也没命”,但殷建华不再做声,于是法子英告诉他:“我知道了,你也不怕,等一会我做给你看,你就相信了,这样对我都有好处。”
市场销售的证言称,这天中午,有个女子到旧货市场买了冰柜,冰柜由三轮车夫送货上门,三轮车夫的证言称,冰箱送到了到法子英和劳荣枝的出租屋。法子英供述,“冰柜是在7月22日下午绑架殷建华后,为了杀人吓殷建华,由劳荣枝买的。”
在法庭上,对购买冰柜的时间,劳荣枝表示记不清了。
根据法子英供述,他曾三次叮嘱劳荣枝可以杀掉殷建华。第一次就是在出门找人之前,他把殷建华绑牢,并对劳荣枝说:“他如果叫,你就勒死他。”
在租房不远处的六安路,法子英把在路边等活的木匠陆忠明骗至出租屋。法子英称,陆忠明进屋之后,他先用尖刀抵住其胸口,将其捆绑。之后,当天准备叫在卧室的劳荣枝带殷建华出来时,陆忠明爬起来喊“救命”,于是他就将他杀害,把头砍了下来,提着给殷建华看。
接下来,陆忠明的尸体被放进了冰箱,劳荣枝在法庭承认,她帮法子英把冰箱推到了厨房。
杀人起到了威慑作用,到了晚上,殷建华写下两张纸条,然后打电话给他妻子,要他拿钱赎人。笔迹鉴定显示,劳荣枝在殷建华写下的一张字条上添加了“少一分钱我就没命了,他的同伙一定会让我死得比刚才那个人还快的”。
据法子英供述,晚上出门前,他第二次叮嘱劳荣枝:“晚上11点我不回来,你就把他杀掉”。但到了约定的地点后,法子英抽了四五支烟,也没见到殷建华的妻子。
回到出租屋后,法子英让殷建华打电话给妻子,约定第二天早晨见面。法子英供述,7月23日早晨,他又让殷建华写一张字条,上面还写上了家庭住址和电话,他拿着这张落款7月23日的字条去了殷建华家里。
据法子英供述,早上出门前,他第三次叮嘱劳荣枝,“我如果12点钟不回来,就被抓起来了,你就给我报仇,把他杀掉”。
得知丈夫被绑架后,殷建华的妻子先把孩子送回了老家。那天早晨,她看到这些字条后,告诉法子英在家里稍等,她出门借钱。出门后她去派出所报警,警察赶来,擒获了持枪悍匪法子英。
1999年的电视节目拍摄的案发现场,殷建华的尸体在床边的铁笼里,小木匠的尸体在冰柜中
龌龊与净土
1999年7月28日晚上,殷建华和陆忠明的尸体被发现。
次日早上,法医对殷建华高度腐败的尸体进行了尸检,根据环境温度及尸体周围所见的1.2cm最大蛆长,推断死亡时间距尸检有5天左右。
依照尸检报告,殷建华的死亡时间在7月24日左右,但法子英于7月23日上午已经离开了出租屋,凶手是否另有其人?
“不是法子英就是我,只有我们二人合作,没有第三人参与作案。”庭审中,被问及谁杀了殷建华时,劳荣枝这样回答。
2020年12月21日的法庭上,这个蹊跷的死亡时间,成为控辩双方的争议焦点。公诉人认为,劳荣枝有杀害殷建华的“极大可能”。
除了提到法子英曾三次叮嘱“如果不回来,就杀死殷建华”之外,公诉人还出示了法子英与辩护律师的会见笔录。其中载明,法子英曾问律师“合肥死了几个人?”律师告诉法子英,“死了两个人”后,追问他“殷建华是不是你杀的?”法子英回避了这个问题,表示“不想说了”。公诉人认为,笔录中的这些细节,“更说明法子英对殷建华的死亡在当时是不确定的”。
现场勘查笔录还显示,殷建华死亡时颈部被铁丝环绕,铁丝被老虎钳拧紧。公诉人认为,该杀人方式不符合法子英惯有的作案模式,更符合女性作案的特点。
老虎钳拧紧铁丝的作案手法,也曾出现在常州案的供述中,实施者正是劳荣枝。据劳荣枝供述,在常州看管王文时,“那名猴子确实挣扎了,他想逃跑,我还用老虎钳拧到脖子上的铁丝”。
劳荣枝当庭辩解,自己于7月22日晚上就离开了。劳荣枝还称,自己离开前,给法子英留下字条,上面写着“亲爱的,我先走了,我会在家里等你,我爱你”。
“我害怕我先跑了,他直接冲到了我家去杀我家人。”劳荣枝在法庭上说, “如果他回到重庆的话,至少他的情绪可以稳定下来。”
劳荣枝说,她坐招手就停的小巴车出了安徽省,然后去了河南和武汉,因为人在惊恐中,她不敢住招待所,她让自己跟着车漂流,在车里睡觉。
法庭上,劳荣枝时而忍不住哭泣。“我要保护我的一家人,”她哭着说,并向受害者道歉。
然而,对小木匠陆忠明的家属提起的赔偿要求,劳荣枝称自己只有3万元存款,但自己如果能出去,她可以向自己过往的客人筹款,赔偿给被害人家属。
法子英被公审时,曾经拒不承认劳荣枝与他共同作案,甚至提出两人早已分手,共同参与作案的另有其人。而在21年后,当劳荣枝站在了法庭上。她重复强调,那些参与的犯罪事实,是在法子英的胁迫下进行的,她称为法子英堕胎四次,小产当天还被侵犯,她还称,法子英把她的头骨打碎了。
知情人士称,在归案初期,劳荣枝对法子英的描述并不如庭审中那样激烈。“她说有爱有恨。”了解案情的人士透露,“她说当时被法子英洗脑了,依赖法子英,法子英说要分手她就哭,有时候她也提过分手,但不是真的要分手。”
但并不是离开法子英,劳荣枝就不能活。
“虽然我很龌龊,但是厦门是净土。”在落网后劳荣枝曾这样说。
妩媚一笑的视频流传后,人们挖掘劳荣枝的社交媒体,对她的生活充满好奇。
在法庭上,劳荣枝抓住每一次发言的机会,插播离开法子英后的生活片段。她讲述的生活轻松而积极,看起来对成为“雪莉”的自己充满留恋。
成为雪莉时,她没有身份证,但靠着男朋友,她基本上不用工作,她跳南美的莎莎舞,从舞蹈群里找到了酒吧兼职,她养了两条狗,一条10岁的土狗,一条2岁的约克夏,她弹钢琴、拉小提琴、画画,她还会卖房、卖车、卖酒,除了炒股,她从没做过错误的决策。她换了新的男友,前男友仍让她免费住在自己的房子里,她帮现男友打理手表专柜,每日进出商场,直到被“天眼”抓拍到。
但她永远成为不了雪莉,因为她是劳荣枝。罪恶不会因为隐姓埋名而一笔勾销。她在等待一审宣判。
社交媒体上流传的劳荣枝在厦门的照片 图片来自网络